一页呓语

从上次插入U盘写日记已经过了八天。

今天我从早上开始写作。我的眼睛盯着键盘,因为不想看到屏幕上打出了什么字。我害怕文字。键盘打出的是字母,字母组成的是声音。按下空格才会让语言(声音)变成文字。

我想,用英语写作的话,就可以跳过选择汉字这一步骤,因为英语是表音文字,汉字是表意文字,一个读音对应多个选项。这种文字让人产生自我怀疑的心情——我是不是选错了?关于汉字,关于人生,关于自己,关于许多可能性。

我担心自己不够爱别人,没有付出足够的努力跟周围的人——「第一现实」中的人——建立关系。从小到大,经常有人说我「天然」,不论何种年龄,不论何种性别,甚至国籍。昨天工作的时候有个四十多岁的前辈笑我是「天然人」,因为我的言行举止没有那个行业应该具备的「威严感」。

从总体来说,我大部分时间活在「第二现实」。我认为自己的人生有两种「现实」,这是我跟一位美国朋友解释人生观时用的词语,原本我说的是「two realities」。一种是真实的、我们的感官接受到的现实,另一种是虚构的、我们的想象创作出的现实。

我经常在阅读文字。吃饭的时候仔细看菜单,在地铁上重复地阅读广告海报,走在街上看着一块块文字招牌。

我经常把写好的片段发在什么地方,集中起来,害怕自己忘记,也害怕有需要的人错过。

需要的人?

准确来说是需要阅读我的文字的人。

虽然我不认识这些人,但从某个时候开始,我相信文字有救赎的力量。为什么要用「救赎」这种大而不当的词来形容文字,我也不知道。我明明知道「救赎」的真正含义,词源,使用的范围,以及它与神性的紧密联系。

我们讨论些别的什么吧。

比如我不想让这些文字被人看见。

文字的生命力能够超越人类的生命力,所以我有时认为文字在操控我。这就跟讨论「思维」和「语言」的关系一样,徒劳而无意义。

是思维创造了语言,还是语言创造了思维?

我们把这个问题抛开。

现在的我不想让文字被人看见,但过几天后、明天、或者下一秒,我就会改变主意。「此刻的我」总是拥有篡改历史和改写自我的权利。

抹杀。

我认为这个词更加适合用来形容人类成长的过程。

抹杀不适应「当下」的自我,把权利转移给「此刻的我」,我们就是这样活着。

即使我在这里恳求未来的我,「请不要把这些文字公之于众」,这也只是一厢情愿的恳求而已。

我收到过未来的自己给我的信,在日记本中,是一封像情书一样的信。

这个时代有许多自我的呓语,因为人们不缺乏传达自己呓语的媒介。在以商业制度衡量万物价值的现代,自我呓语一文不值——既不能创造价值,也不能被标上价签。制作它们的成本很低,因此它们非常廉价。是一些随处可见的落叶。

我把这些落叶收集起来,把它放在落叶堆里,跟其它落叶放在一起。落叶的唯一价值在于它看上去不同于其它落叶。除此之外,它还能变成土壤的养分——土壤是人类的集体意识吗?或许只是单纯的读者而已。只是坐在屏幕面前的,跟我一样活生生的人类。

一页呓语到此就快结束了。我创造了价值吗?这由谁来决定呢?

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。

这就当做演算人生难题的一页草稿纸好了。

价值不需要存在于万事万物中——希望某一天世界能变成这样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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