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震

起初只是感觉到坐着的椅子在晃动,我往前拉了拉椅子,以为后面的人在踢我的椅子。

我继续用红笔描着语文书上的插图。

老师的声音像是从远处传来,周围嘈杂的交头接耳声像是杂草一般将那低频,细小,略带沙哑的声音盖过。

板凳又传来震动感,这次甚至连桌子都晃得有些厉害。我又往前拉了拉椅子,远离后面那嘈杂的说笑声,继续专注于语文书上的描红。

红笔的线条顺山脉的曲线向下滑动,却没有到达山下小屋的屋脊,而是被摇晃的课桌晃出了黑线之外。

“你能不能不要再踢我凳子了?”

我终于忍无可忍,转过身向后座的人抱怨道。

但由于教室太嘈杂,那人不但没听到我的声音,甚至根本没注意到我转过头在对他说话——他还沉浸在跟邻座女生的谈笑中。

我低头,看到他翘着二郎腿,双脚离我的凳子腿还有一段距离。

这时,教室里不知谁惊呼一声,讲台上的声音突然停止了。

究竟是谁说了句什么,那声惊呼的内容完全没传达到我这里。

但接着,以说话者为中心,那信息通过各种各样声音散播开来。最后,传到我耳中的只有三个字:地震了。

整个教室乱做一团,老师说了句“我出去看看”就一溜烟不见了踪影。

留在教室里的要么是听话的学生,要么是聚集到门边往外探查情况的,要么是像我这样搞不清楚状况的。

不一会儿,老师跑了回来,经过教室门口的时候往里喊了一句“地震了大家快出来!”便又消失不见。

欢呼声和惊呼声混杂着,学生像一盒被倒出的弹珠,涌入走廊。

“今天下午可以提前放学啦!”

“我看不一定。”

学生们叽叽喳喳地议论着,引起混乱的主角,地震,却被冷落在一边,好像刚才那一下只是为了缓解沉闷的课堂氛围,为了让大家出来活动身子的。

我跟着人潮向前走,并没有觉着震感有多么明显。跟刚才在教室里感觉到的桌椅的“震动”相比,现在我已经完全感受不到震动了。

这时,一阵香味掠过我的鼻尖,原本昏沉的大脑似乎被一阵清脆的铃声唤醒。香味的源头,是经过我身边的那个扎着黑色马尾的女孩子。像是柑橘与柠檬混合的味道,如同狗尾草一样瘙痒我的鼻尖。我感到一阵不知所措。

我熟悉那个味道,她坐在教室的前排,靠近窗户的位置。而我坐在教室的中间偏后,靠近门边的位置。

我当然不是在上课时闻到她的香味的,我们的距离如此之远,我不可能闻得到。

我是在她给我发作业时捕捉到她身上的气味的。

她是英语科代表,跟语文科代表,数学科代表还有其他学科的科代表一样,每到下午自习的时候就开始发作业,收作业。

她经过我座位旁边的时候,我就能闻到她的香气。那大概是洗发水的味道,也有可能是洗衣液?也许是她本来的味道……

想到她,我的脑海中就浮现出透着暖阳般金黄的橘子。

小巧,青涩,却又散发着活力。

我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被她吸引。有时是笑声,有时只是回答问题的声音,有时是走过我身旁的脚步声,有时是沙沙地翻动作业本时的声音……我的目光总是从正在阅读的故事中转向她所在的空间。

那空间散发出和我所在的空间截然不同的气息。就像照满阳光的房间与积满尘埃的房间之间的区别,横亘在我们中间。我没有主动跟她说过一句话,她也没有在收作业以外的情况下叫过我的名字。

我还是日复一日地坐在座位上翻着那些黑白的书页,她还是每天自习时在教室里发着作业。

除了气味以外,我们是没有交集的。

不,这样说恐怕都太勉强,因为我只是单方面地记住她的香味而已。

但我与她的平行世界终于在这一刻有了交集。

原本停止颤动的教学楼突然一晃,走在我前面的她像是被旁边的人撞到,身子往前一顷,眼看就要跌下台阶。

我抓住了她的手臂。

第一次,我抓住了那股香味的“实体”。

第一次,柑橘的味道离我如此之近,我甚至产生了自己站在一片柑橘林中的错觉。

但愿我是农夫,能够理所当然地摘下自己栽种的柑橘。

“啊谢谢……”

她简短地说道,对我微微一笑。那笑容并不是她自己的朋友们露出的自然的笑容,那是人们在跟不熟悉或记不起名字的人打招呼时,才会展现的笑容。

我注意到她早已用左手扶住楼梯把手,便马上收回自己的右手。

脑海中,回答的话语被黑白的文字所代替,我紧握右手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
其实我根本没有必要抓住她的手臂,因为她早就把住了楼梯扶手。

我为自己不由自主做出的举动感到既羞愧又懊恼,最后只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低沉的“嗯”来。

后来,学校再也没发生过什么“地震”。据说那次发生的地震,震源本来也不在我们的镇子,而是在其他地方。

我和她也再没有什么交集。有时那件事会闪过记忆,伴随着一阵懊恼与后悔,最后却留下一阵柑橘的香味。

我时常想:地震,如果再来一次就好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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